大學畢業後我在北京的一所大學教授文學寫作,每個星期只有半天課,其它時間就全部躲在家裡。在課堂上,面對著幾十名比我小不了幾歲的男女學生,望著那些對我充滿了喜愛和信賴的眼睛,總是不忍心用幾十年一成不變的老套課本去敷衍,用某種自己從來不相信的文藝理論和寫作技巧去矇騙他們。我告訴他們:永遠不要迷信權威,從現在就立志並且相信你自己就是將來的
新加坡旅遊權威,你需要做的只是不斷地推翻你自己然後再進一步學習並重建你自己。這當然具有懷疑主義傾向。但很不幸我從學生時代就對許多人生的重大問題具有這種傾向,我的整個青春充滿著一個懷疑主義者的目光,如同處於黎明之前的迷霧之中。
我無法讓自己“純樸”,因為生活的謊言是如此之多。我的人生經驗並不多,但心理經驗和閱讀經驗應該積澱得不算少。每當我把自己獨處時的所思所感所為之動情者真誠地掏給學生之後,在他們回報我的真誠的掌聲中獨自回到家的時候,我就在想,一個星期有14個半天,一個半天送給學生換來吃飯的錢,餘下13個半天怎麼過呢?
每天早晨9點鐘起床,收拾,吃東西,10點鐘的時候我便被一種慣性或魔力拉到寫字桌前坐下,或坐在書櫃包圍之中的沙發里讀書、寫作、冥想,眼前伸手可及的地方伴著我的是一杯醇香的綠茶。除了我按照自身所形成的良好的生理週期去衛生間用廁所,一天里大部分時光我便一直沉溺在自己製造的氛圍中過這種智力生活或叫做心靈生活。中午13點鐘左右我進入最佳競技狀態,這就使得我單純的精神生活無能為力地歸屬於某一種命運之中。到下午4點鐘左右停止。然後便走到街上去買幾份小報,看看服裝和食品,靜靜地漫步。黑夜來臨之後,我開始進入第二次的這種智力生活,一直到萬籟靜寂的深夜。那時,家中還沒有安裝電話,各種名目的採訪或騷擾極少。時常有人不約而至,我便狠心地同時又膽怯地躲在房間裡不作聲響,硬撐著不去開門,一直堅持到門外的人以為家中無人,留下紙條離開,才舒一口氣。這當然是很多年以前的境況了。
這種自我囚禁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年,我便覺得受不了,特別是夜闌人靜、星若炭火的夏夜,藍蒼蒼的天宇罩在頭頂,茫茫黑暗從四面八方壓迫著我的
文儀用品肢體和心靈。走出“城堡”這個念頭湧來了,湧來了便不可收拾。我知道我天性中血液裡正湧流著某種躁動,它使我不安,使我要改變以往的一切。 “喜新厭舊”這個詞在許多領域我並不覺得它含有貶義。於是,我便走了,脫離了以往一切的慣性軌道,且為之投入了無比的熱情。
接下來的一些年裡我不住地奔波,走了一些國家,還到了中國的鄉村和山區,這與所謂的洋插隊或真插隊完全無關,我既不屬於那個年代,也對跟從潮流毫無興趣。我只是深切地渴望擺脫自己在“城堡”裡營構的一切。外面的世界每一天都以最大的密度向我湧來,我那憑藉多年的書本經驗、局部經驗營建起來的價值觀和對於人的認識,不斷地接受真實世界的洗禮和衝擊。我看到被人們作為一種精神來謳歌的老黃牛,在鄉村的田間,是多麼的老謀深算、詭計多端、懶惰狡詐;而在山林裡,我看到的卻是一隻天性懦弱本性善良的狼,它很偶然地喪失了它的兇猛殘暴的同類們的特徵;我看到在繁華的都市中空洞的熱烈和平淡中的深情;看到人流裡最溫情深沉的笑容轉瞬之間便滑落成殘酷淡漠的旁觀者的冷笑;我看到了“愛情商人”以及“愛情收藏家”的聰明經營,看到了失敗者的尊嚴和成功者的淒涼……看到許多許多。
感謝生活不斷地給我機會去懂得我身處其中的世界。
同時,我還發現有些本初的意願並不總是和結局相符合,這使我不斷地充滿懷舊情緒。比如,我每到一個地方,總是要製造一個與我在自己家裡感覺一樣的“城堡”,那裡要擁有許多書和一杯綠茶(花茶或紅茶就立刻失去感覺)。我甚至把從家中帶出來的一些音樂不停地重複地播放,以尋求家的感覺,“城堡”的感覺;我甚至換用另外的鋼筆或稿紙便無法使寫作順利進行(那時候電腦還未普及)。有時候,喧鬧的人流與交往使我感到應酬的虛偽和心力的緊張倦累,繁多的瑣事使我感到內心虛空。朋友間彼此的疏遠或背叛當然已使我不足為奇,但看到美好珍貴的情義也一樣在功利面前孱弱得不堪一擊的時候,我仍不免感到心寒。感嘆於此,便領悟出那句“我認識的人越多,我越是喜歡狗”這句偏頗之喻的道理。
我仍然感謝生活不斷地向我罄其所有。我需要安靜下來反省這一切了。於是,我跑回了自己的出生地北京,重返以往的軌道,感觸自然紛紛揚揚。這一切當然不是一場簡單的循環往復。有時候,下雨或者要下雨的日子,望望外面的天空,光禿禿的一片無言的
健康管理灰藍色,時光好像從沒有留下什麼痕跡。這時我心里便熟練地掠過一些感覺和感悟。再翻開電話簿,上邊密密麻麻的都是一張張臉孔,每一張臉孔都是一段回憶,一種情感,一節歷史。我的目光在那上邊躊躇地一一掠過去,由於各種因素,我的目光游移著沒有哪個號碼使我感到可以停下來傾訴。我發現電話簿多麼像此刻空蕩蕩的天空……
儘管如此,我仍然覺得歲月給了我另外一種內在的充盈與安寧。因為我慢慢學會了安於這一切。
許多年過去了,轉來轉去,我發現自己其實是一個“家居動物”,發現我其實並不想擺脫那種被稱之為“孤獨”的東西,而是那樣地喜歡與它相依相伴,那樣刻骨銘心地依賴它。由於它的存在,才使得人的智力生活或精神生活得以進行。